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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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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認識的……我還真說不好。”公白飛微笑起來,“我和他都會來這裏小坐,然後某一天,我們好像自然而然就認識了。我和安灼拉也是一樣:說不清怎麽回事,突然之間我們就成為了好友。難道我跟你的相識不是同樣的嗎?”

“是嗎?我覺得我們的相識似乎需要一點運氣。”

“要說運氣,確實是有的。但也並不全是運氣。你後來說當時你想要出門散心,而那條街本就是很適合散心和寫生的地方。我和安灼拉來巴黎旅游,也一直早想看看那兒。所以,我們都在那兒流連,連著遇上幾次也是正常的。”

他跟不明所以的格朗泰爾解釋了一番他們的相遇,格朗泰爾看起來充滿興趣。“在街道上寫生?你都畫了些什麽?”

柯洛娜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給他看。格朗泰爾也在外套裏摸了半天,翻出皺巴巴、臟兮兮的一疊紙和一小截磨鈍了的鉛筆頭。他們交換來看,格朗泰爾幾乎一翻開,就發出了感嘆:“噢,又一個多麽標準的學院派。”

“那算是讚美,還是批評呢?”柯洛娜一邊問,一邊也打開了他的那疊紙。

皺巴巴的折痕多少破壞了畫面,甚至有些炭筆的筆跡已經因搓揉摩擦而模糊成一團。柯洛娜輕輕吸了口氣,下意識地感到有點心疼。但很快她就忘了心疼,轉而被畫面吸引住。紙上的全都是淩亂、粗糙的畫稿,有些地方畫得很詳細,有些地方卻不過寥寥幾筆,勾勒大致輪廓。在一些畫中,兩者彼此結合。那在傳統的眼光中絕對會被認為是連草稿都沒打好的半成品,柯洛娜也並不脫出傳統的眼光:她的畫法師從巴茲爾霍華德,是最經典的油畫畫法。但她看著那些簡略、抽象的線條,卻不由自主地又從中感到一種美的吸引。

“為什麽不畫完它?”她指著一副畫問。那上面畫的正是柯林斯酒館的一角,前景坐著的兩個人畫得清晰而詳細,即便是黑白的素描稿,也看得出油燈的光亮將他們的半張臉照得分明。另一些未被燈光照亮的昏暗角落――譬如天花板、地板、屋角和鄰近的另一張木桌――本應塗上陰影,但格朗泰爾只用粗略的輪廓線將它們一帶而過,留下紙上大片的空白。

“我畫完了啊。”格朗泰爾探頭看了一眼她指著的那張畫,“難道您看不出來那些線條畫的是什麽?”

“是沒被燈光照亮的角落吧。”

“看!”格朗泰爾勝利地說,“您看懂了。這證明我畫完了,不是嗎?”

“……哪有這樣的說法!難道我在紙上隨便畫幾個圓圈充當鼻子和眼睛,然後在下面寫上公白飛的名字,就可以宣稱我畫了一幅公白飛的畫像嗎?”

“如果你那樣畫能夠讓人一眼看出來是公白飛,”格朗泰爾說,“怎麽就不能說那是公白飛的畫像呢?”

柯洛娜從未在繪畫上遇到過這樣的詭辯,一時簡直哭笑不得。“如果您只是想要別人看得出來你畫了什麽――那也太沒有追求了些。難道您認為繪畫僅止於‘讓人認得出來’而已嗎?”

“哈,追求是什麽?繪畫又是什麽?不用說,您會回答我那老一套的答案:繪畫就是為了逼真地再現生活中的形象,越真越好,倘若一名畫家能夠將自己的畫畫得像一面鏡子,人們便以為那是最偉大的作品了。照這麽說,一面鏡子豈不是比最偉大的藝術家還更高明些?為什麽我們還要費勁去畫肖像,既然一面鏡子就能完美地作為替代?要我說,畫家比一面鏡子、一片水窪更高明些的地方,在於畫家本人要將自己的情感映射進畫裏。一幅畫裏最高明、最有價值的不是那些完美覆現了現實的地方,而恰在於那些與現實不一樣的地方,那些才是一個藝術家脫離了這個乏味的現實,表現出自己的心的地方。一個畫家應該根據個人視覺所作的視覺給自然的描繪以一種新的意趣,作為一個畫家所展示出的是用語言無法描述的東西。畫家的任務就是將現實換為純粹的繪畫語言。若非如此,您費了這麽大的心思,用盡力氣,追求的也不過是達到一面鏡子的效果。這豈不是很荒謬?”

“總是這樣長篇大論,格朗泰爾!”公白飛微笑著說,“我本以為你們倆會有許多共同話題。看來我錯了:兩個獨特的人並不意味著他們一定能夠合拍。”

“你又來了,公白飛。你擔心我冒犯了你的新朋友嗎?”格朗泰爾一邊灌下一大口酒,一邊問,不當心將一大滴酒液滴到了柯洛娜的草稿紙上,“我可沒有要冒犯的意思。我喜歡您的畫作。要將經典的流派畫得好也是不容易的,而您顯然很有一套。我只不過在為自己的畫作辯護,這是免不了的!”

“您辯護什麽呢?我沒有要指責您的地方――如果您將我先前的話當作了指責,那我也要道歉。我只不過很喜歡這些畫,才會有此一問。”柯洛娜聳了聳肩,“如果您認為這些畫已經完成了,那麽就算是它完成了吧,畫家總是對自己的作品更有發言權。”

而後他們很快討論起了陰影的畫法。柯洛娜對油畫更擅長些,而格朗泰爾顯然對素描更拿手。甚至公白飛也時不時地插一兩句:他並非專業的畫家,但他似乎對什麽都懂一些。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暗下來,直到有人突然擎著一盞油燈過來,小心地避開滿桌畫紙,將燈放在桌面中央,他們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那人旋即在桌邊坐下了,柯洛娜一擡眼,看到那是個亞麻色頭發的學生,看起來和公白飛一般年輕。他相貌柔軟而溫柔,帶著股靦腆的神情。“熱安!”公白飛高興地跟他打招呼,“這是我的老朋友,柯爾卡頓,一名畫家――”

“未來的畫家。”柯洛娜微笑著說。當然她自己已經成為一名正式畫家了,但柯爾卡頓這個身份還沒有。

“這是我們的朋友,讓普魯維爾,大家都叫他熱安。是個詩人。”

“哈,現在你集齊了一個詩人,兩個畫家,還有你自己――一個博物學家。”格朗泰爾醉醺醺地說,“接下來我們是否要開始一場藝術沙龍了,公白飛?”

柯洛娜想象了一下身處一場藝術沙龍的公白飛,幾乎沒忍住笑出聲――公白飛可從來不是一個適合待在藝術沙龍裏的人,他的確是個博物學家,對科學和人文學科有廣泛的興趣,可他最關註的始終是切實的社會問題。“你就等著安灼拉來巴黎吧,格朗泰爾。”她笑道,“他能把任何聚會變成一場革命討論會。”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了。”格朗泰爾感興趣地問,“說真的,誰是你們口中這個‘安灼拉’?”

作者有話要說: 註:本章中格朗泰爾關於繪畫的少部分言論(小於100字)引用自邁克爾佩皮特:《塞尚――造就純粹持久的藝術》,史永譯,世界美術,1982年第2期。

角色的觀點不代表作者的觀點。

另外請大家時刻記住作者不是專業人士,這都是隨便瞎寫,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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